小壁虎

前天夜裡四點多颳起一陣不祥的暴風,我們被迫從被窩裡爬下床,重新關妥窗子。那陣子吹了一二十分鐘。

這些年,每次猛烈的颱風來襲,特別是夜裡,我總是無法成眠。客廳落地窗有一半的面積,是一大片中間沒有窗櫺支架保護的玻璃,前任屋主留下來的,我們沒更換。

雖然厚重的強化玻璃據稱可以抵擋強風,可是風一從貌似緊密的細微窗縫灌進來,那聲響便召喚出一切記憶,成長過程累積的印象,風颱,暴雨,屋漏。特別是夜裡。

過往的童年記憶裡,家裡總是有大人。父親母親憂容愁苦,擔心這風颱,這雨勢。婚後這些年,屋子裡就我和妻兩人,輪到我戴上那苦臉面具。

不只一次,我幻想著夜半暴風吹破了玻璃,在腦海裡想像應變的可能,塑膠布(哪來如此巨幅的塑膠布),被子(如何固定在窗框上呢),要找什麼廠商求援。

Aging is normal for me. Illness is normal for me. Death is normal for me. 咒語會背,可是咒語似乎也未能解答,風颱暝大片落地窗玻璃破掉的話,該怎麼辦。

反正還沒。至少還沒。這該死的「反正」、「至少」。

太陽出來後,我上頂樓灑花兼掃除整理。夜裡的暴風果然颳了些奇怪的樹葉來,也有一些積水。掃著掃著,還掃到一隻小壁虎的屍體。

小壁虎的身子半透明。這些年我們在屋子裡時不時會遇上。小壁虎和大壁虎,叫聲可響呢。好多次我和壁虎大眼瞪小眼,我不敢動,怕嚇到他們,他們也不敢動,不知道是怕我還是怕嚇到我。

掃把拖動了小壁虎的身體,不會再動了的身體。

我只有一次在書房和一隻小壁虎接觸到,輕輕摸到他的尾巴,他應該萬分驚嚇,高速逃逸。但那幾天還是不時會躲回到書房裡的雜物堆裡。

還有幾次,在陽台澆花。第三盆,嘉德利亞蘭底下,躲著一隻小壁虎。大水淋進盆子裡,想來他在盆底應該如同,如同傾盆大雨,從盆底縫隙竄出。接下來幾天之內重覆上演同樣戲碼。有天我終於記得,先拿起花盆,想叫他出來,不過並沒見到。

不會再動了的身體,還是身體嗎?

我把他拖到另一邊牆底下。想不出來還能怎麼做,還應該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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