Ài Chia̍h Môai 練習吃粥

好處多,很多亞洲人都知道(英語的 congee 這個字,就是從 Tamil 的 kañci 而來)。佛典裡也有「粥有十利,饒益行人,果報無邊,究竟常樂」的相關記載(「色力壽樂辭清辯,宿食風除饑渴消」,《摩訶僧祇律》)。

粥該怎麼煮,該怎麼吃才健康,可以參考《南粵粥療歌》,學中醫的朋友也可以參考 IL 的〈以粥養胃〉等系列文章(還有名字很嚇人的「太極米漿粥」的作法)。

我也愛吃粥。可是,未必能常吃到好吃的粥。「那就自己煮啊」,說得容易。煮好吃又養胃的粥,真的很花時間。現代人總在時間、健康兩端拔河。今天贏得的,大概都不會是明天還想要繼續留下的那一邊。

前兩天,自己一個人在外頭吃自助餐。上一堂課結束,下一堂課還早,時間完全不趕。挑了個舒適的位子,要來好好專心吃飯(「吃飯時吃飯」,不容易啊)。嚼了半盤飯菜,肚子也有了五六分飽足感,突然想起煮粥的事來。一時明白了。

照《釋名》的講法,「糜,煮米使糜爛也」。嘴巴是消化系統的第一道關卡,只是常常沒發揮足夠效能(比起來,現代人多半比較注重「愛因斯坦的腦子也只用到 13%,我們一般人都只用 5%,所以你一定還有很大的潛能可以開發」這一類的廣告辭)。沒時間煮粥煮糜,飯總是得吃的吧。既然都是要吃,那就試著好好吃吧。一口飯菜,嚼個三十下四十下,這口糜,大概就很好下嚥,很好消化了吧。(印度人好像有句話,大意是說,胃裡沒有刀,因此要用牙齒仔細咀嚼。還有句應該也是印度人講的,固體的食物要像液體一樣嚼到可以喝下去的程度。)

據說蘇東坡有次吃到無錫米煮的無敵好吃粥,感想是「身心顛倒不自知,更知人間有真味」,真好。但是每天三餐,還是沈周的話比較有日常實踐的指導意義:「莫嫌淡泊少滋味,淡泊之中滋味長」。


*1. 坊間流傳的《南粵粥療歌》如下:「若要皮膚好,粥裡加紅棗。若要不失眠,粥裡加白蓮。心虛氣不足,粥加桂圓肉。消暑解熱毒,常食綠豆粥。烏髮又補腎,粥加核桃仁。夢多又健忘,粥裡加蛋黃。要治口臭症,粥裡加蘆根。血壓高頭暈,胡蘿蔔粥靈。要補肝功好,枸杞煮粥好。防治腳氣病,米糖煮粥飲。腸胃緩瀉症,胡桃米粥炖。頭昏多汗症,煮粥加薏米。便秘補中氣,藕粥很相宜。夏令防中暑,荷葉同粥煮。若要雙目明,粥中加旱芹。」仔細讀完,才發現可以當成讀中醫的作業題目(為什麼這個症狀要加那一味之類的)。食療應該是有效的,我相信,只是很少人有耐心等到療效出來的那一天。另外,辨證難,沒有正確的辨證,有效的方,是運氣好。
*2. 看 wikipedia 的congee 這兩條,比較一下,就知道什麼叫大器,什麼叫小器。小器文章看久了,眼睛可能就真的睜不大哦。 XD

Hallelujah — 高雄記憶之二

忘記在哪看到過的,某網友的評語:唱什麼都好,拜託,千萬別再唱 Hallelujah 了。

我從來也不是 Leonard Cohen 的歌迷。只是某次剛好看到另一位網友提及 John Cale 翻唱的版本,順手就裝進了 iPhone 裡。幾天後走在文橫一路上,耳機裡剛好 Cale 先生唱了這歌。然後,接下來大概有一兩個月,每個星期四星期五的傍晚,Cale 先生都會讓我請到耳邊,一次又一次唱著這歌。(”But you don’t really care for music, do you?“)

Hallelujah,某些人很喜歡,某些人一聽就想洗耳朵的字眼。我在兩者之間,不會覺得這個字讓人特別快樂,說實在的,也不覺得特別髒就是了。(是啦,我腦子裡的髒字夠多了,不差這一顆。)

It goes like this
The fourth, the fifth
The minor fall, the major lift

一開始可能就是這兩三句詞。天知道為什麼。有時候,飯吃飽了,精神回來了。有時候,飯吃完了,整個人一點氣都沒了。我知道得充點電什麼的,不然光是一步一步走回教室就夠累人的了。(”Your faith was strong but you needed proof.” XD )

好多次從玉竹一街走出來,回到大馬路中山一路路邊,盯著對面的中央公園上方的天空,雲朵幻化,或者繞過教室外,再溜進一旁的巷弄裡踅個兩三圈,或者就在竹圍路新興高中的矮牆邊靠坐著。總之,耳朵邊的音樂會繼續進行,世界彷彿就安靜下來了。運氣好的話,氣力慢慢回來。運氣不好的話,音樂會再就延個他媽的幾分鐘,心裡喊著安可,腦子當然也跟著再唱下去。有幾次我還一個人躲在教室裡,門關上,im-ga̍k kah chhui-lo̍h chīn-pōng!

Baby I have been here before
I know this room, I’ve walked this floor
I used to live alone before I knew you
I’ve seen your flag on the marble arch
Love is not a victory march
It’s a cold and it’s a broken Hallelujah

There was a time you let me know
What’s really going on below
But now you never show it to me, do you?
And remember when I moved in you
The holy dove was moving too
And every breath we drew was Hallelujah

但真的怎麼想也不明白,為什麼是 Cale 先生,為什麼是 Cale 先生的 Hallelujah。(之前好像也有一段時間是 Transmission、Temptation,或者其他更有強勁更有力,自己對自己心戰喊話「がンバで」似的效果。)


  • 剛剛獨自散步(剛好又是星期五黃昏晚飯後的散步),磺溪堤防下有個小籃球場,一位年紀與我差不多的中年先生自己一次又一次練習帶球上籃,我看了半分鐘,繼續走。另一位年紀長一些的大叔(是的,我的年紀介於正大叔和中年先生之間,這是題外話啦),手上握著像是能直接放出音樂的電晶體收音機,來回踱步,我又站著看了半分鐘。大叔的電晶體收音機放著什麼歌,大叔跟著唱,和我一樣標準的破鑼嗓子。不一會兒我才意會到是我聽過的旋律,我走遠了,才想起來,應該是桑田佳祐的「涙そうそう」。

晴れ渡る日も 雨の日も 浮かぶあの笑顔
想い出遠くあせても
さみしくて 恋しくて 君への想い 涙そうそう
会いたくて 会いたくて 君への想い 涙そうそう

是因為大家都是大叔了嗎?

Jockey Full of Bourbon–高雄記憶之一

好像最後一天要晚餐前後吧,順手在 twitter 上記了一則,「像之前的周四周五傍晚一樣,走文橫一路,到 Hido 吃兩個三明治當晚餐,再到仁智街的小七喝杯咖啡。然後,耳機戴上,再走文橫一路回教室準備上課」。

那一兩個星期,耳機裡重覆播放的就是 Jockey Full of Bourbon,Jarmusch 的 Down By Law 的片頭版本。大概就是那之前沒多久,無意中在網路上看到這段影片(都一二十年前的電影了,誰還記得啊)。一時又再次驚為天人。黑白膠捲、廣角鏡,真箇是王道啊。接下來的星期四、星期五,重覆一樣的晚餐內容與行走路線,配著的就是這一曲。

路邊的攤販,沒有空間可行走的騎樓,努力打扮入時的年輕男女。這半年多來,每個星期來來回回在這條路上走著,總是有一股說不出的違和感。年紀大了些,早就沒什麼強烈的反應了。我城與他城都是人家的,一點也沒什麼。只是時不時總會覺得那股違和感怎麼也揮之不去。直到那天,耳機裡的老湯姆還在邊等待邊唱著,視覺殘留也似的影片畫面,逕自在腦海裡繼續搬演。一時之間,頓悟也似的,豁然開朗。

眼睛開了,路上的景致整個順暢開來。甚至有點貪心呢,想多拍一些畫面,在腦裡,以待日後剪輯。

One Dying Oldie

我怔怔地盯著他看了好幾分鐘。視線不能移開。

他從地上掙扎也似地,想站起來。掙扎到一半,四條腿彷彿已經耗盡全身僅剩的氣力。停格在一半的動作。剛好他的臉是別過來的,似乎正巧與我四目相望。那眼神,就像だいどさん拍的都市裡的彷徨之犬一樣。只是他的身形乾瘦,乾瘦到一根根肋骨清清楚楚。那眼神,我不知道是尊嚴,還是怒氣、怨懟。或者純然是我的想像。

在 EICU 裡,鄰床的老先生大概是家人不在吧。護士小姐和他解釋一些狀況。活動的工作檯面上,一個活頁夾就是一個人的歷史。一頁一頁的,紅色的單張是形式高於實質的通知書,病危云云的,多拿幾次,誰也麻木了。老先生的活頁夾旁,有個打開了的印泥盒子。一會兒講完話之後,護士小姐拉著老先生的手,按了個印子。我不忍再看。隔天再去,老先生床頭的小白板上,同樣用紅色奇異筆提示了大大的警示語:DNR 全。

其實我稍稍動了念頭一下。有那麼一瞬間,想從包包裡抽出相機,拍他的照片。這念頭隨即壓了下去。被強壓下去的念頭並沒有化解開,在心裡反覆辯證。殘酷,偽善,天地不仁。當然沒有什麼具體結論。也沒有具體的行動。我就只是怔怔地盯著他繼續看。視線不能移開。

有些鏡頭不忍心拍下,光拿出相機都覺得罪惡。有些事情不忍心說,光是動個念頭都覺得不堪。

一二十年前,考試剛過,一大夥人一起搭上火車,往中部的山區,讓國家機器玩。我比較幸運,天賦異秉,心臟有條通道長得和一般人的稍有不同。於是便有藉口下山來玩。一大票有這種那種藉口的毛孩子擠爆整個軍醫院。中午放飯,自由活動。我到馬路對岸,大概一個人在騎樓下抽菸吧。望著馬路的對岸,兩個世界。天地不仁,莫可奈何。不知道是不是這次的經驗,讓我對大醫院留下了奇特的印象。那巨型建制,有形的,摸得到的(硬要來摸你的),還有無形的,重重壓在胸口讓人喘不過氣來的。

他停格一半的動作突然繼續。我有點嚇一跳。四條腿慢慢打直,或者就快要打直了。很慢很慢的動作。像是有人故意調整影片播放的速度。然後他轉身。再轉身。脖子上的繩子仍然圈著絆著。一旁地上擱著小水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喝水。是不是想喝水卻沒力氣走過去。怕驚動他,我什麼也不敢動。只是看著他張著嘴喘息。再轉了身,又慢慢屈腿,趴下。

什麼搞不清楚的東西,又重重壓在胸口,我也彷彿喘不過氣來。anicca, dukkha, dukkha, anicca。我氣不過這些個狗屁真理,卻仍在心裡不由自主地默默誦著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淨土陀羅尼,一次又一次地。

不知道算不算什麼徵候

走在狹小的人行道上,迎面來的是一位坐在電動輪椅上的婦人,她小心翼翼控制行進速度,微調向左向右。後方一位男士手上有根菸,氣息出來,經過我身旁,繼續前進。我腦子裡突然冒出來一個問題,「不知道那電動輪椅耗電幾何?」真的是不知道哪來冒出來的問題。本來我還在思考中午才說過的幾個句子,排列,重組。就連下午的課上,我都還在思索那些變化。不過沒什麼結果。那不知哪冒出來的問題也嚇了我自己一跳。問題出現時,我好像想到類似「以為不小心跨過了界線,或者界限,應該會暈眩,結果沒有」的形容詞子句。瞬間蒸發了。過了個巷口轉彎,我重新拼圖也似地整理記憶,眼角餘光看到圖書館門口一位女子牽了自己的摩托車,正要掉頭,她才退一小步,摩托車輕輕碰撞到她背後的另一架車。在我的視線範圍內,那架遭輕微碰撞的車,慢動作一般,緩緩倒地。女子停了自己的車,要來扶起地上那架,她的氣力顯然不足。我不自主止住腳步,退了回來,幫忙拉了車子,示意她挪動身體好讓我將車子架穩。她口中謝謝不斷。結果本來找回一半的形容詞子句,頭尾又不見了。冷風正面來襲,頭痛顯然更劇烈些許,我壓低帽沿,頂著風勢,努力持續步伐。「下一班車大概再半個多小時又得開了」,這是又突然沒打聲招呼自己跑上場的句子,沒什麼伴侶的孤零零的句子。

遠方朋友的來信

你接到遠方朋友的來信。不是已許久未曾聯絡了。多久?久到你真的忘了,當時那些惱人的場景。

朋友的來信措辭懇切,立場堅定。一句一句讀著,那些惱人的場景逐漸浮現。你甚至慢慢意識到自己的眉頭緊了,下顎也鬆不開。但竟又夾雜著更早些的回憶。初遇時的那些彷彿美好的回憶。

或許你心裡還是感激的,對這位朋友。然而隨著情境的轉移,時空變化,朋友的面目你都快認不得了。幾乎所有的話語都無法出口。想了很久,仍然完全無法回覆。

是因為朋友愈趨堅定的立場?岔路愈走愈遠,交集愈來愈模糊?

或許不過是你一貫懦弱的個性。說不出口。以感激之情,掩飾自以為應該大刀往下砍的衝勁。

還是你其實早已料到,即便大刀砍下,結果也會像是落到棉花糖一般。朋友會笑著點頭,拿一些新學到的場面話來搪塞。因此怎麼就是無力應對。

信還擱在桌面上。你瞪大眼睛盯著。順便照照鏡子,應該不會一不留神,自己也偷偷換了張臉卻不自覺吧。

Say Hello

從半山腰巷子裡要折返回市區,小叉路口,他興高采烈跑了出來。我搖下車窗,口哨聲代替言語,說了聲 Hello,他更興奮了,往我車子直靠上來。我只得先停在一旁,下來招呼招呼。

他齜牙裂嘴笑得開心,我蹲了下身,摸摸他的頭。他的尾巴搖得更猛,像往我身上努力撞擊似的。繞了兩圈,我才看清楚,他的確是開心,但齔牙裂嘴乃是因為叨了顆球在裡頭。黑得發亮全身的毛髮,配上大紅色的項圈,真是漂亮。嘴裡那顆綠色網球(沾滿了口水,些微褪色而已),也像是蓄意搭上的色點。

一旁徐徐出場的小姐(從舞台最邊邊,燈光師故意小心掩飾的角落,腳步輕輕的),在窄窄的步道上,很是留神卻又一付不以為意的姿態,拾起了水管,邊澆著花(嗯,她應該是花圃的主人吧),邊低頭看花,然後和我說,「我通常會和人家說,要小心哦,不要和他玩。他一個不小心,便會撲上來,嚇壞人家哦。」

點頭稱是,我好像只能如此回應。但身子還是繼續蹲著。他還是很 high 的模樣。

我退往路的另一側。他當然也緊跟著過來。這會兒,他把球放了下來,頭頂著我的腳。怎麼辦呢。我提高音聲說給花圃小姐聽,「不行哦,我沒有要和你玩哦。」

巷子的坡不太陡,但球還是緩緩滑下。他兩步就又叨了起來。又到我跟前。又放了下來。

我沒資格說他孤獨。他只是想找個伴,一塊兒玩玩吧。我又拍了拍他的頭,他的身側,他的尾巴又繼續回應,奮力撞擊我的身體。

於是青春無敵也似(意思就是說,小時候的我,不免以為著實些許白目)的 Isobel Monteiro 在我的腦子裡大聲唱起,

to all the crazy people who are walking in the rain
to every single young girl who is waiting for a man
and to every desperado who is looking for a friend
to all the lonely strangers who think life is pretty bad
to all the funny people who are really rather sad
and to everyone who likes to have a lot of fun in bed
i say hello to all the junkies
the sinners and the creeps
i say hello to all the people in this place
i say hello to all the drug-heads
the prostitutes and freaks
i say hello to all the people in the world

久久不肯停歇。


* DrugstoreSay Hello。(順手找到的這段影片,剛好也有狗狗搖尾巴,好多狗狗。而且剪得也很青春無敵,白目與歡樂程度完全適合此刻。)
* 結果我太認真了,認真到完全忘了拿出相機幫他拍張照片留做紀念。只好寫下這篇筆記來。

Blasé

有一陣子沒碰面的朋友來信,寫了個大大的 “blasé” 在標題列。無力感,無所謂了,誰沒有的無力感。倏地想起年輕時另一位朋友寫的句子(我一直無法忘卻),「我們再也懶得知道我們是誰」。朋友說的表面上是街頭的一些事件。能量的耗損,意義的凋零。我們不知道是自己錯看了一個人,還是根本是看錯了自己。

「淡薄的罪惡感」,我說,「只好強押著自己,假裝再去關心一下」。

那一天在大教室裡練習,腦子裡就充斥著 blasé 這個字符,揮之不去。我構思著接下來對話的情節,「淡薄的罪惡感」,這個字眼和 blasé 交纏在一起,兩條蛇頸繞頸似的情色畫面,拆解困難。

那時候假裝去關心了幾次。很可惜,早就全然理解,他們是他們,我什麼字也喊不出口(能一直靜靜坐著就好了,我暗暗祈禱著)。罪惡感在腦子裡,心裡沒有。

那些在街頭的事件,表面上的,底層牽扯不清的是更多年輕時的想像吧,我自己是這麼猜想的。此起彼落的意象糾結成團,理也理不清,即便扯出個線頭,還未必能繼續拉出來什麼自己真的敢看、願意看的。

「幾次走過夜裡靜靜的巷子,你們拉下了的鐵門裡,燈火早滅了,但我彷彿還能聽見狗兒日時雀躍欣喜的歡笑聲響。」

「下次吧,或許就挑個還有陽光照著的午後,說不定我就直接大搖大擺走進去,討一杯你們煮的咖啡,吃塊你們做的派囉。」最後我是這麼回的,臉上竟約莫有那麼一些些淺淺的笑意。

無盡輪迴於世界末日二曲間

Play -loop。鋼琴在幕後輕輕幾點,完全勾回舊日記憶裡。我坐在電車裡,全身無力,只能任憑樂曲宰割。想到當初舊影集裡導演胖阿姨 Kathy Bates 一起和眾人圍在死者的床邊。悲傷只是悲傷。悲傷當然可以不只是悲傷。一人一句,接著唱了起來,Calling all angels, Calling all angels,然後就回不來了。我們選擇繼續在這世界打滾翻轉。我們沒死,我們繼續問著,but if you could…do you think you would trade in all the pain and suffering?這樣就真的會懷念那些所謂美好事物嗎?鋼琴又輕輕點著。I thought of you when I heard the news。我們都還沒有選擇死去,我們也早就付出我們有的,我們沒有的。步下電車,我走在暴雨過後的清晨,全身無力,意志力驅策兩腿交互移動,任憑樂曲繼續凌虐。空氣的味道乾淨了些,這就是那些所謂的美好事物嗎?頭疼,想像的頭疼欲裂,為的是要再問出那句,「而你是否願意扶起我沈重的頭顱?」該死的鋼琴還在偷偷點著。


  • 不小心發現,Until the End of the World 專輯,竟然我只收了兩首到 iHon 裡(Calling All Angels、Sleeping In the Devil’s Bed)。於是一路輪放,一路隨著高唱。

Bul-Bul(之一)

有些作品,不管你是作者,或者只是在作者旁邊幫忙打雜的或者看戲的,作品完成後,你的閱讀,註定永遠和其他不相干的讀者,不一樣。

插句題外話,剛剛開始讀藍佩嘉的《跨國灰姑娘》,序文〈洗衣籃與香水信紙〉裡提到身為亞洲女性的她,在芝加哥求學時,那些「教會我更多有關核心國的文化霸權或種族歧視的非正式課程」(還有其他雖然敘述簡單,但停下來多想一下就可以發現背後其實豐富極了的故事,像是遞給她「五頁粉紅色的香水信紙」的菲律賓朋友,像是「如同二十歲時決定改唸社會系的自己所相信的」,像是那些年紀愈長、愈能體會的「生命的飽滿低音」)。這些文字吸引著我,沒辦法很快繼續翻下去,我得停下來,闔上書頁,輕輕閉上眼,讓這些(我想像的)故事,在腦海裡搬演一遍。

當然這些和 Bul-Bul 看起來一點關聯也沒有。Bul-Bul,那個小村落,或者一般人習慣說的 Wulu,或者「南橫公路東段約 188 公里,海拔 800 公尺的台東海端霧鹿村」(光是寫出「南橫……」這幾個字,腦子又得暫停一下,回憶起多次獨自開車,從台東機場一路狂飆,進了南橫,從毫無概念一個彎又一個彎死盯著匆忙現身的路標深怕又看漏而且雙手始終緊緊抓住方向盤,一直到即使不小心估錯時間又遇上封鎖道路維修工程再也不心煩氣躁抽個兩根菸靜靜看著愈來愈眼熟的山壁)。

後來有好幾年,每隔一陣子,腦子裡不知怎的就會唱起這首歌,manas kal muampuk(快樂在今宵):

manas kala muampuk muskun kata lus-an
manas kala muampuk muskun pis-hasi-bag
manas kala muampuk muskun lisha-hai-ia
minu ampuk tu tais-an mihumisag

快樂同在,大家一起慶祝
快樂團聚,大家一起遊戲
快樂同在,大家手舞足蹈
同樂的朋友,祝福你們

明明是很歡樂的情緒的歌啊,怎麼每次 manas kala muampuk 一出來,整個人就又陷入一種說不上來的,不是那麼歡樂,夾雜一點點淡淡的悲哀與思念,加上一絲絲酸中帶甜的回憶,全都混雜在一起,這些情緒。好想就躺下來,窩在哪,靜靜地,一個人獨自享受這些情緒的肆虐。像專輯內頁這首歌對頁裡那條側躺在地上的老狗一樣。

這個月月初一個星期,死背一些梵文的字詞,背到夢裡都會出現,到昨天炒菜時,拿著鍋鏟的手突然暫停動作,唉,腦子裡又在自動播放一串梵文字詞了。今天放了這張專輯,我真的懊悔不已,為什麼當初沒有花更多的時間(除了陪著族人喝一杯又杯的小米酒之外),好好多學個幾句 Bunun 的話語,多學個幾句也好,讓我也能時不時除了自動播放還記得的旋律之外,也可以唱得更清楚,更像是在 Bul-Bul 跟著族人一起,歡樂歌唱著這一首,那一首。

(待續……)


  • 《Mihumisa(n)g》, David Darling & Wulu Bunun Tribe, 玖玖文化發行,2002 年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