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八除以三是多少?

「啊一個人一天是兩千八,那四個小時是多少錢?三個小時是多少錢?你趕快找計算機出來幫我按一下,我一分鐘以後再打給你。你要趕快找計算機出來哦!」

這通電話簡短有力進行、終止。事情彷彿有點緊急,我聽著聽著心裡也跟著波動,可是我的心算能力好像也不足以精確計算。何況我還搞不清楚,這聽起來像是計算工錢的題目,一天到底是幾小時工時。

照說一位難求的車廂,他旁邊的位子卻是空著的。工作褲和雨鞋都帶點泥濘,甚至還帶點什麼氣味。我只是身子疲累,有得坐就坐。

其實他講電話之前我已經注意到他。手機在他的左手,右手只有一指,這生理特徵明顯到我實在不好意思繼續注視。只是匆匆一瞥,對於他右手大小魚際肌肉異常發達印象就非常深了。唯一的一指,以位置來說,應該是尾指,可能是因為日常都仰賴,這小姆指之粗壯,指甲之肥厚,像是什麼事情都能獨力作業完成。

下班時間的捷運車廂裡人潮簇擁,兩三分鐘過去,愈近市中心,空氣也愈來愈稀薄似的。他的左手掏出揹袋裡的手機,手右尾指幫忙掀蓋。應該是按下快速鍵。

「就跟你講了啊。一天是兩千八,那四個小時是多少錢?三個小時是多少錢?你到底有沒有去找計算機出來啊?趕快啦,我要算錢給人家。」

語氣比前一通電話更急迫。想來是因為對方沒積極幫忙,讓他難掩不快的神情。他很不高興地蓋上手機。手機上的品牌名字清楚寫著:

MOBIA

換我拿出手機。按了計算機的程式,秀給他看,直接開口問:

「一工兩千八,是按八點鐘久算抑是欲按怎算?」

他顯然非常驚訝這坐在一旁的人竟然主動幫忙,臉上的線條瞬時軟化不少,「八點鐘久啦」。

計算機邊按邊聊開來。「He 是阮牽–ê 啦。我刁工 teh 弄伊啦。」

我心裡提醒自己別踩到不該踩的線,繼續邊算邊聊。原來還有一天兩千七的,算出來可是有小數點的。

捷運工程小包商,要算工錢給工人。這幾天天氣不好,有時候開工了也只做三四個小時。他對工程、經濟大環境的抱怨並不特別強烈,倒是似乎對於他認為該在家裡煮飯的妻子不太滿意似的。畢竟是陌生人,也不太方便提太多就是了。

他問我的工作。我先是回答「教瑜珈」,他稍微愣了一下,我便再說明一下,「就是帶大家做做運動」。

「我聽有啦。恁按呢一點鐘有五六百無?」

「大概-ia̍h–lah。」

「時機䆀䆀,歹賺食啦。」他開始隨性地抱怨社會的弱肉強食,每個人都只是自顧自的,哪有誰會真心不計代價去幫助別人。難道你會願意把你的錢給我嗎。

球丟回到我身上,我只好接著囉。

「我是人倩 ê 辛勞,汝才是頭家人。」我說,如果我能力有餘,碰上需要幫助的人,當然可以幫應該幫。但你老兄可是當老闆的人,你是有能力去幫助別人的人,才不是受人幫助、等人拉一把的人啊。

對話的過程。他還是覺得社會上不會有什麼人願意平白無故幫陌生人,嘴上還是硬著,但那雙眼慢慢聚焦,有神,明亮起來。前後的差異清晰可見。

話題又回到我在教的「運動」。他說他不太喜歡做運動。不過倒是一直計畫著,再過個十來年,退休了,每天就是吃飽了散散步,到處散散步。算是對未來的夢想吧。

下車前他問我姓什麼。

Tân, Tân-lûi ê Tân.

我一向不知道這姓到底有什麼廣為人知的名人。我還沒問他他就自動要報上名來的態勢。

Tiō,再切回北京話說,「就是趙子龍的趙啦」。顯然他的本家讓他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