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up is Already Broken

每一次都不小心而以為這次不一樣。每一次都忘了而以為這次不一樣。沒有,每一次都嘛一樣。沒有哪一次會不一樣。

我待過草創期的中小企業,表面上活潑有力。我待過曾經意氣風發的單位,裡頭的老人嘴上永遠掛著十年前打過的那一仗。我待過上市櫃公司,派系利益鬥爭諉過八卦噁心,我待過超小型的組織,唉。我也終於明白,問題可能不在人家那邊,問題可能是在我這邊。

有的人幸運比較早就碰到試煉,及早醒悟或者及早墮落夠深夠重。有的人長到年過半百,才開始一步一步認識到原生家庭原來故事也又多又深,也有能耐演出和八點檔一樣的情節與對話。

看破,真的看到破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勉強瞥到一眼,也總是想轉過頭去,假裝自己從來沒看到過。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有時候以為自己終於是大人了。這二十年來,歷經一次一次的葬禮,有幾次情緒超級激動,有幾次就是行禮如儀,有幾次算是主辦單位了,沒有任何援軍、孤立無助的主辦單位啊。

不小心以為自己終於是大人了。

這一兩次和人近身廝殺。和該廝殺的對象,和不該廝殺的對象(世界上有什麼不該廝殺的對象嗎?)。原來自己也有能力脫口而出某種殺傷力強大的刀劍火藥,爆炸起來也算是有不小火花。奇怪了,這些材料,本來是以什麼形式藏在身體裡什麼地方啊?

在覺得快要看破的那瞬間,某個按鍵觸發了(誰去按的?)(還能有誰?)。爆開之後,煙霧瀰漫,看破個頭啦,什麼都看不見了。眼睛給薰得流淚不止。哭出來也沒有比較舒服。

滿地殘骸。自己的,旁人的,這世界的殘骸。

小時候我最愛躲到圖書館去看書。「我欲去圖書館讀冊」是一道超神奇的通關金牌,亮出來之後,我得以免除半天的勞役。和熟識的館員打了招呼,就挑一處沒人見得到的角落鑽去,要嘛照我自己理解的秩序,偷偷整理一兩個我知道大概三五年都沒半個人碰過一本書的書櫃,要嘛就是隨手抓一本故事書,能讀能幻想能逃什麼都好。

我想起封神榜裡頭的三太子割肉還母剔骨還父之後,還好有太乙真人用一瓣一瓣蓮花收了他的魂魄重建三太子 2.0 版。

看著滿地殘骸,別人的說實在話都不太在乎了,自己的呢?該在乎嗎?該自己順便來演一下太乙真人的角色嗎?

一瞬間覺得自己彷彿真的看破了。然後才知道其實不過又是看到一些什麼破的,而且想太多了。

猶未讀的兩條

電腦佮手機仔 Line 的圖案金金反光,有兩條猶未讀。咧欲規禮拜矣,按算就按呢共放咧,無想欲讀矣。

金金反光的圖案,若袂輸啥物記號咧。我雄雄想著「床母做記號」這句話。我的正手後曲內底面,自細漢時陣就有一塊圖案,大腿嘛有。有一塊敢若親像「注音符號」的「ㄠ」。拄才想欲共斟酌看,才發覺著已經差不多欲看無矣。

床母的記號我心內底猶會記得。有誠濟代誌嘛攏猶會記得,只是可能外表已經看袂著矣。

看袂著嘛好。較清幽。以前厝內底的序大人定定會講這句,「較清幽」。

序大人猶愛講一句,「曷就拄著矣,無欲按怎」。我自細漢就有夠 tsheh 的一句話,無想著 tsit-má 煞翻頭轉來變成我咧安搭序大人的話。

其實我心肝頭想著的,是 upekkhā。只是這字欲按怎解釋予序大人聽,有較難。

彼兩條,可能就囥咧,繼續予伊咧猶未讀就好。

「感覺有說不出的親近感呢」

和朋友講到寫 blog 的事。講著講著,手也癢,覺得那麼久沒動了。好像剛好有些情緒積著,乾脆來吐一吐。

這陣子時間感非常飽滿,好像有誰自作主張,把相機預設的 saturation 開過頭了。事情一件又一件排隊來、插隊來,一點禮貌也沒有。時不時我都快覺得胃痛了。但胃痛也沒用。

我想起上次和某個客戶的應對。我和客戶說,「沒有哦,沒有人問我們喜歡或者不喜歡的問題哦」。我的意思是,不合法,not legitimate(天啊,幾百年沒用這個字了,竟然讓我一次就拼對)。

合法的問題是,「所以呢?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沒辦法的時候,你打算怎麼辦呢?」

讀書吧。這兩年好像在補課似的,讀各種從小該讀但竟然沒機會讀到的各種在地知識。在雙腳走踏過一些地方後,身體對於在地知識的莫名渴求愈來愈強烈。

以前買的書,圖書館借來的書,或者這兩年買贖罪券似的心情一套一套請回來的書。

剛剛上廁所時,在翻《西川滿小說集》,葉石濤譯。書前有一小篇〈西川滿先生致葉石濤函〉,裡面提到,

只是有個任性的願望,那便是雖不需特別做成美麗的書,但老實說,台灣的出版品花費很多經費,卻很多是庸俗不堪,實在令人遺憾,因此由哀希望沒花費多少錢起碼也要做成有個性、人人都想買的裝幀書籍才好。

接下來第一篇〈採硫記〉,破題就講到1697年郁永河終於初次親眼仰視坌嶺(觀音山),故事中的郁永河和同行的朋友說,

我被父親帶著常攀登福州的山,他教導我,天氣好的時候,偶爾也會看到此山山頂。不巧,從來沒看見過,不過每一次登山,我底憧憬就加強,對這名叫坌嶺的山,感覺有說不出的親近感呢。所以人家說有沒有人要來此地採硫黃的時候,便主動地接受了這個任務。

順手查了 google maps,看起來,天氣好的時候,的確可能從福州直接看到觀音山。西川的這個破題,對我來說,全然成立。可以讀下去。

「沒辦法的時候,你打算怎麼辦呢?」啊就沒辦法了,不是嗎?事情和問題們怎麼不講道義、不講道理全擠進來,沒辦法就是沒辦法啊。反正走一步算一步。能喘息的時候,隨手翻翻排隊插隊也是一團亂的書們吧。

順手也記一下剛剛回家前去付錢領回來的一本書,用「一方一針」的方式來解《傷寒》的某種教科書。我心裡面好像兩三年前就不幾告誡自己,傷寒啦、中醫啦、佛經啦,各種二手書籍都萬萬不可再買,買了也沒時間讀。但不時就無細膩破了戒。早就忘了幾個月前是從哪裡讀到一篇轉載覺得可以買可以讀。

有些書像是贖罪券,有些像是 shopping therapy。

人生實難。心情胃痛的時候,shopping therapy 說不定有些什麼鬼用處。買都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