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非常排斥「我們」這個詞。「我們東園國小的」,「我們萬大路的」,「我們唸文學院的」,「我們讀古書的」,「我們讀原文書的」。
出社會之後,很多職業、工作的標籤難以避免。「我們跑新聞的」,「我們做雜誌的」,「我們做出版的」,「我們做網站的」,「我們做唱片的」。人家可能一點惡意也沒有,但是我就是不喜歡,也怕那些標籤背面的殘膠清除起來好費工。
不單地域和職業團體我無法融入,無法自然輕鬆隨手說出某種認同,就連有些人引以為傲的,這種或那種興趣,我還是沒辦法。「我們聽龐克音樂的」,「我們看影展的」,「我們拍底片機的」,「我們收藏絕版書的」,「我們烘淺焙豆的」。通常這些人會內建有力的氣象預報程式,今天吹東風,明天下暴雨,他們敏感得很(是的,「他們」這個字眼我用起來順手多了,可是,用「敏感」來形容「他們」,倒是覺得有點對不起這形容詞了),本來的標籤迅速扯下,最快的速度就能貼上郵購來的新標籤(殘膠從來不是他們會注意的點)。
而且不只無法加入這種認同,到後來,我愈來愈害怕那種會對不認識的、剛認識的人,掏名片、遞名片似的,嘴吧講出各種我族群體的人。「我們做文學的」,「我們練瑜珈的」,「我們研究中醫的」,「我們左派的」,「我們吃素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我怎麼也讀不進去。對我來說,罪惡或許正在族類概念本身。
這樣子活在世界上,會不會到處都碰壁,最後只能加入「我們夜夜難以入眠的」,「我們沒有朋友的」,「歹癖一大堆的」。對不起,最多最多也只能是 guán/gún,沒辦法有 lán 哦。
* 第一人稱複數代名詞。「咱」(lán)包括聽話者,「阮」(guán)不包括聽話者。而 guán 也常常讀成 gún,特別是在當成第一人稱單數代名詞或者第一人稱單數所有格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