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敏,《千年女優》

千年女優

回憶,現實,都是虛構。或者說,重點根本不在於是不是虛構(小說的定義之一,不就是虛構嗎?),而是虛構出來的世界與人物,到底有多迷人。

今敏(Kon Satoshi)真是一位操弄虛構的高手,一部《千年女優》,把回憶與現實揉成一團,非常漂亮的一團虛構。

《千年女優》裡的女主角,電影明星藤原千代子,據說就是以小津安二郎《東京物語》的女主角原節子為藍本(2001 年是小津百年紀念,今敏即以《千年女優》向小津致敬,《千》片裡的「銀映攝影所」,據說就是小津拍攝第一部有聲電影的片廠)。如果是專業影評人,想必可以從電影裡的電影解讀出今敏對於日本百年電影史的理解(滿州時代的愛國電影、時代劇、怪獸哥吉拉的出現等等)。但我看來,真正吸引人目光的,更在於在片中飾演拍攝藤原千代子紀錄片的電影公司老闆兼導演的立花源也,以及和立花導演配合的攝影師井田恭二(據說井田的配音是關西腔,我當然什麼也聽不出來)。

劇情簡單來說,就是立花導演去訪問退隱多年的一代巨星藤原千代子,拍攝一部關於千代子的紀錄片。在電影作品與現實生活中的千代子,永遠在找尋那位找尋不到的對象;在一部又一部貫穿千年時空的電影裡(古裝片、時裝愛情文藝片、戰爭片、科幻片),這位女主角永遠在追尋一位無法追尋的對象,但也就是在這樣的追尋(與回憶)的過程中,她才赫然發現,不必再找了,因為她愛的不是那位她並不知道已經死去的身外對象,而是自己(「我恨你,可是我又那麼愛著你」。自己總是最恐怖的,最難以認識與接受的。沉迷於自己故事裡的人物,有誰能料到,故事裡對自己怨恨最深的那個對象,就是自己呢?

從立花導演在拍紀錄片之前,其實人就已經在千代子的故事裡了。而在拍片的過程中,更不時忍不住,直接跳到女明星的回憶敘事裡(「千代子,我來了」)。攝影師(這部片裡我最喜歡的角色)在拍片之初,還保持著比較清醒的立場,不過這樣的立場,在虛構過程的幻化中,似乎也逐漸磨滅了。

回憶只能是虛構(現實呢?現實能不能不是虛構呢?),但虛構當然與虛假不同。聽故事的立花導演一再的進入故事裡,代表表面客觀的攝影機與攝影師,也被牽拖入戲(「滿州呢?這哪裡是滿州呀!」)。故事(電影裡的電影)走到哪,聽故事、拍故事的也得跟著走到哪,我們在最外層,則是享受著一層又一層的虛構幻影層層疊疊(尤其是最後濃縮了所有場景的重覆奔跑再現),沒有辦法,也沒有必要去理清楚,哪一層是虛,哪一層是實。

那把別人交給自己、掉了又找到,找到又掉了的鑰匙,開啟了千代子的電影之門,但最後千代子找到自己,鑰匙的象徵意義完成,也就不再需要了。現實,回憶,致敬,虛構,其間不需有什麼清楚的界線,起碼,至少要記得,得魚而忘筌。


  • 依 DVD 內頁說明,今敏,1963 年出生於北海道。第一次參與動畫製作是 1990 年大友克洋的《老人Z》,而在 1998 年便推出執導的處女作《Perfect Blue》(可惜還沒買到),2001 年,38 歲,則有非常成熟的第二部作品《千年女優》,此後尚有《東京教父》、《妄想代理人》等作品。

  • 《千年女優》的官方網站上,甚至保留有完整的逐日工作紀錄,煞是驚人。(不過後來聽說很多日本電影近年都是這麼操作的。)

  • 《焚舟紀》裡《美國鬼魂》一冊裡,收錄一篇〈影子商人〉,或許也有什麼可以聯想的地方,只是還沒想清楚,而且據說裡面的主角可能是男的,而且不是演員,是導演。我的記憶力果然愈來愈不可靠了。

剛好兩部 Bill Murray 的電影

The Life Aquatic with Steve Zissou

導演 Wes Anderson 是這麼形容 Bill Murray 的:「其他人一聽到得穿緊身衣,就趕緊練身體,只有 Bill Murray 覺得他就是可以頂著一肚子肥油直接上場」。

約莫一個月之前,不小心因為某一部 DVD 的片頭廣告(好幾首不是 David Bowie 唱的 Ziggy Stardust 的歌,後來看了電影才知道,是葡萄牙文改編版!),讓我們去租了 Wes Anderson 的 The Life Aquatic with Steve Zissou,台灣譯為《海海人生》。真是非常棒,讓人豎起兩根或四根姆指的 kuso 電影。

好像也不能只用 kuso 來形容 The Life Aquatic。不然這麼說吧,這真是一部很有深度、智慧型的 kuso 電影。

據說 Wes Anderson 籌畫了十四年,才拍成這部獻給 Jacques-Yves Cousteau 的電影,IMDB 上說了很多,wikipedia 也有不少,DVD 裡更是收錄很多必看的精彩訪談。看到訪談裡出現的 Wes Anderson,瞬時覺得,果然長得就像會拍這種電影的導演兼編劇呀。

時間過了一個月,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我覺得看完這部電影一個月之後,給我的最大教訓就是,有什麼感想還是反應,三兩天之內不寫下來,就什麼都沒了。還記得那時剛看完 The Sin City,覺得很不賴,隔天再看 The Life Aquatic,就把 Sin City 全忘光光了)。現在還殘存的印象,就是彩色海馬啦、頭上掛著頭燈的海龜(還是什麼瞎掰的海底生物,某位碩果僅存的定格動畫「大腳」Henry Selick[?] 說,「我們就是沒有什麼專業的知識,如果要看那種專業的影片,Discovery 多的是嘛」)、竟然真的只有跑龍套的 Noah Taylor、搶戲搶得超棒的 Willem DaFoe、拿著吉他猛翻唱 David Bowie 歌曲的巴西小帥哥 Seu Jorge,以及 Team Zissou 非常酷的隊員制服。還有,Wes Anderson 寫的對白非常屌。

前兩天又看了另一部 Bill Murray 的片,Broken Flowers,台譯《愛情不用尋找》。這好像是我有印象以來,第一次有機會看 Jarmusch 的「院線片」(其實好像還有上個世紀的 Dead Man,非常非常棒的 Dead Man)。Bill Murray 在這兩部電影裡,剛好都有一位見都沒見過的兒子突然(要)出現。不過兩相比較之下,我覺得身為海洋學家兼紀錄片導演的 Steve Zissou 這個角色,要酷多了。(順道一提,Julie Delpy 真是老得嚇人,而 Six Feet Under 裡的 Ruth 阿姨 Frances Conroy 出場時,也讓人嚇一大跳,但後來想想,最嚇人的應該是 Julie Delpy 看起來,簡直是可以和 Frances Conroy 阿姨演同輩的人囉。)

關於 Broken Flowers,我自己的評價是,一直到最後一幕,才忽然感覺到,嗯,還好,還是 Jarmusch 的電影。朋友的評價是,「其實不難看呀,不過,好像租 DVD 回家看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