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熱得厲害,高空的月台總算是有些涼風。下班車還三五分鐘,我坐下來歇著吹風,這城市的公共空間裡,能夠坐下來休息的處所還真是珍稀資源。
她從電梯盒子走出來,應該比我喘一點,坐在我旁邊的空位。我們四目接觸半秒,然後分離。她戴著口罩,我戴著帽子。很熱,我把帽子脫下來當扇子扇風。她繼續帶著口罩,但眼神有點不安,或者在找尋什麼。
這些年我的職業病愈來愈嚴重。過去是看任何的排版,錯字;現在轉移到人體,雙足內外或外八,偏內側或偏外側,骨盆傾斜,脊椎側彎,肩頸壓迫導致呼吸不順精神鬱悶等等。近乎自我虐待折磨,於人於己都沒一點好處的職業病。
我剛剛只瞥了一眼,沒有繼續看。
「七味塔補茄拉?」她轉過頭來,口罩下的嘴對著我的方向吐出一段話語,我一時沒回神,無法解讀清楚,只能以眼神表情訴說我的不理解。
「請問這到台北車站嗎?」她再講了一次,這次我百分之百捕捉到完整訊息,也馬上回答她的問題。
車子剛好就進站來了。
我不記得我起身步向車廂前是否先轉頭看她一眼。總之,我進了車廂,轉了身,重新面對月台,面對剛剛我們一起坐著的位置。她竟才準備要站起身來。
有點著急了,我。站到車門邊,看著她,我再次點頭示意,她也努力跨出步伐,但關門的警告聲已響,那聲音非常尖銳,刺耳,讓人憤怒。我不記得我是不是還抬起手來催促她。
她並沒有選擇最短的距離,而是彷彿突然急忙加速奔向下個車廂,車門關閉的過程,我看著她放棄上車,朝向月台上的一根大柱,依靠,休息,喘氣。
大概差了二三十公分吧。我這才看清楚,她站立和疾行時的身高差距。約莫可以猜得出來褲管內的小腿肌肉嚴重萎縮;每跨出一步膝蓋彼此劇烈摩擦,厚重的鞋底內側磨了大半。
車門關上了。我看見她的眼,不理解她的意圖。
Hiông-hiông-chi̍t-chūn sim-koaⁿ-thâu ná-chhin-chhiūⁿ chiam teh ui.
我知道,自己有什麼部分,留在那裡,留在月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