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注意到這現象,或者她後來想避開的字眼,「症狀」,大概是在搭捷運途中。突然她發現,怎麼愈來愈吵嘈了,不是交談的人聲,而是各種音樂、廣播、電玩,她抬起頭,仔細追蹤聲音的來源。就在她鄰座一位小姐,明明戴著耳機嘛,可是聲音完全像上個世紀手持式電晶體收音機般流洩出來,奇吵無比,排行榜流行樂似的,重覆的鼓點咚茲咚茲的,怪惱人的。再撇過頭,另一個年輕人也有耳機,搖頭晃腦的跟著節拍抖動身子,腳板也不時動力跺地,與前一個小姐不同節奏的樂曲混搭在一起。還一位老先生在聽廣播電台來賓 call-in 咒罵時政,還有好幾處的聲音,整節車廂中都是這些音場互相較勁的能量,愈聽她頭愈痛。奇怪的是,並沒有任何一個人的臉上出現異樣的神情,彷彿這一切都再正常不過。
難道是她自己的問題。
她閉上眼睛,試著定下心神。聲音仍在,愈聽愈清楚。忍不住睜開眼睛,看見斜對座的那位原以為閉眼養神的大嬸,嘴吧明明緊閉著,但她就是聽在她在講話,抱怨兒子已經兩個月沒聯絡了,菜價又漲,房東死不肯來修理馬桶。
她不好意思緊盯著人家的臉看。抬起頭來,車廂裡的廣告海報還是一般醜陋,她甚至還沒看清楚,就記得上次看過同一張海報,字句根本就不通順。她再一次看著那海報。不對,本來文案位置,似乎變成一團什麼,應該是文字啊,她稍微瞇著眼,想看清楚一點,仍是一團,不好辨認。這付眼鏡的度數怎麼差這麼多了啊,不是才換半年多嗎?
出站回家的路上,她盡可能低著頭看腳下,有點暈眩。
終於躺上沙發,一口氣鬆了下來,又起身打開音響,直接要播放上次丟在機器上那片 CD。餘光瞥到 CD 封面,這片是莫札特還是海頓,她又不記得了,拿近點看,封面上的標題字,應該是標題字的那位置,又是一團看不清的東西,像是圖,又不太像,鋼琴家的臉應該在封面右下角,她還有點印象,可是也分辨不清。
放棄了,這個星期的事,夠累人了。她重新躺回沙發,聽著音樂。
那天夜裡她做了夢。夢裡是在一場詩歌朗誦會上,輪到她上場時,她發現書本攤開來,沒一個字她認得。她知道那些紙上印了字,她非常清楚,累積了兩三年的作品,後來一校二校三校的印樣,她記得太清楚了。可是沒一個字她看得清楚,讀得出來。她當然還能默誦,尤其當天安排要讀的〈雨滴的色彩〉,
「過期底片,曝光不足,
沒什麼好期待的
就如同晚來的青春戀情……」
醒來後背已汗濕。還來不及擦乾,她急急忙忙衝到書桌,抓起詩集,開了檯燈。
果然,真的沒辦法讀了。